婆娑漫记之三 云都(中)|天天热消息
哔哩哔哩 2023-05-14 09:54:45

55 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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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仔细打量四周,忽然看见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十分瘦弱的模样,用铁链拴着脖子,坐在地上。

悟一看便知他也是要被拍卖的,但这么瘦小的小孩,卖给谁又有什么用呢?

只见前面不停有人转进来又转出去,拿出一样又一样的拍卖物。有可以吸收任何伤害的傀儡木偶,千年蛤蟆精修炼出来的内丹,延年益寿的王母蟠桃,万年溶洞里长出的灵力石笋,还有可以御剑飞行的宝剑,刀枪不入的护身铠甲……客人们的出价也越来越高,从十万、二十万,一直到百万、千万,似乎金子、银子在他们那里根本就不算是钱。

终于有人过来解开那孩子的锁链了,悟忽然站起来,飞起一脚,将来人踢得跌在墙上,道:“这么小的小孩子你们也要卖?”

来人被踢的半天说不出话,悟赶紧对那孩子说:“跑!快跑!”

那孩子惊恐地看着悟,但只用了一刹那就领会了悟的意思,忽地在一阵青烟中变作一只黑尾巴的喜鹊,向着悟叫了两声,从窗户飞走了。

悟和阮红绡都呆了一呆,原来云都城里也能看到这样修炼成精的妖精存在。

阮红绡惊喜道:“悟,你什么时候解开的绳索?”

悟道:“这算什么,我还会雪山生火,水底求生呢。”

阮红绡道:“那你还不快帮我解开?”

忽听一人道:“晚了!”一掌拍上悟的后背,阮红绡只能眼睁睁看着悟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那个人恶狠狠地道:“他放走了我们的货物,也就该去当花肥了!”

阮红绡忍不住用膝盖挪向前央求道:“请你不要杀他,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那个人道:“朋友?哈哈,小姑娘,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悟已经被拖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阮红绡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开自己手脚上的绳子,只恨自己没有早做准备,也不至于对这样的情形毫无办法。

一片惊惶中,忽然听见那喜鹊轻轻的叫声:“别担心,我会救他出来的。”阮红绡忙抬起头来时,只见一片黑色的剪影自窗外一闪而没,不禁怀疑刚刚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会场骚乱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始拍卖。想来是因为悟放跑了拍卖品的缘故。

阮红绡心中忧虑,正不知这些人将会如何处置自己,忽见拍卖台上的所有灯光骤然一起点亮,拍卖人一脸神秘的笑容道:“诸位客人,本来今天的拍卖即将就此结束,但我们今天有特殊的收获,因此再增加一项拍卖内容。”

阮红绡忽然被推到了台上!

阮红绡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被头顶上这么多道灯光一同照着是这么难受的事情。她也做梦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当成拍卖品放在拍卖台上拍卖。

只听拍卖台下的客人们集体窃窃私语着,谈论红绡应该被拍卖多少价钱。阮红绡忽然觉得这场景荒诞极了。

人们断断续续开始出价了。

“一百两!”鸡率先出价。

“一百五十两!”牛随后跟上。

“两百两!”熊也不甘示弱。

“我出五百两!”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阮红绡愕然看向声音来处,见是一只“青蛙”在出价。

阮红绡在记忆中搜寻这声音的主人,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柳噀芳的声音!他怎么会在此处参与拍卖呢?不过若是被他买走,自己大约就安全了,总比落在其他不知道什么人的手里要好,因此使劲朝着柳噀芳的方向瞪大眼睛,希望他能坚定点把自己买下来。

不巧的是,有一只鸡似乎也看上了阮红绡,使劲和青蛙在竞价。二人你追我赶,竟已经将价钱抬高到了三千两!

阮红绡默默思索,怎样才能让那只鸡放弃竞争呢?

她忽然开口大声道:“你们别再竞价了,我选青蛙。”

鸡和青蛙同时愣了愣,鸡说道:“你有什么资格选择自己的主人?不过就是个拍卖品罢了。”

阮红绡道:“凭我有脚会走路,有手会使刀,有嘴会说话。你若是买了我,我一定天天给你惹麻烦,让你不得安宁。若是我天天在你喝的茶里下毒,乘你睡觉的时候暗算你,你算算这难道不是亏本的买卖?”

鸡有点害怕犹豫了,笑道:“区区一个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阮红绡道:“不信你把我的绳子解开,我可有天大的本事,一定要给你看看才行。”

鸡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解开绳子容易,只怕你是骗我想要逃跑。”

阮红绡道:“不解开也行,你过来。”

鸡犹犹豫豫地上前。阮红绡一口咬住他的头套,将他的头套硬生生扯了下来!

一片哗然,阮红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作为鲛人一族的三公主,她已经拼了老命在挽救自己了。

拍卖会场的司仪早已上前维持秩序,那只鸡瞬间就蒙上黑纱走了。

于是阮红绡顺理成章地归青蛙所有了。

阮红绡此时仍有些怀疑青蛙的身份,因此一被送到青蛙身边便悄悄问道:“柳公子?”

青蛙冷静地回答:“是。”

这一个字让阮红绡瞬间平静了下来,之前的惊恐和慌张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阮红绡想到悟仍在危险中生死未卜,忙悄悄道:“悟被他们捉去了。你得想办法救他一救。”

柳噀芳显然很吃惊,道:“他怎么会被捉去?”

阮红绡道:“说来话长,总之你得快点去,否则他的小命只怕不保了。”

柳噀芳沉吟了一会道:“我替王爷出来交易,实在不便节外生枝。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阮红绡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道:“这么说你是不肯救他的了?”

柳噀芳道:“待我仔细考虑考虑。”

阮红绡深呼一口气道:“好,你不救他,我来救!”

柳噀芳大惊,道:“你知道这里拍卖行的人是何等样背景的人么?你惹不起的。”

阮红绡道:“惹不起也得惹。”

刷的一声把剑抽出来,跳上拍卖台,喝道:“全都不许走!”

56 失明

阮红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到头痛欲裂,眼睛也火辣辣的疼痛。

她摸索着穿上鞋,走到桌子边,一不小心便踢到了椅子,痛的“哎呦”一声。

只听一个少女在黑暗中走过来道:“姑娘醒了?姑娘小心些。”说着扶阮红绡坐下了。

阮红绡茫然地点点头,道:“是啊,我醒了。这是哪儿?”

少女道:“这里是王爷府。”

阮红绡大惊,脑子里面忽然无数幅画面奔涌而过,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她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了自己叫做阮红绡,是东海鲛人族的三公主,来云都寻找自己的二哥。悟和自己去了天物阁后怎么样了?自己怎么从天物阁来到王府的?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交织、纠缠,汇成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知道应该由哪一个问号开始发问。

但眼前的黑暗实在让她太不习惯,阮红绡脱口而出道:“这里怎么不点灯呢?天明明这么黑。”

少女迟疑了一下,道:“这里……其实点了灯的。”

阮红绡身子一震,一种寒意自心底发出,一直凉透心肺。

她深呼一口气,把眼睛闭上,又睁开,极力去探索目力所及的一点点光亮。

黑暗,还是黑暗。她竟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阮红绡不知道那少女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的话。她似乎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被不断的卷入深深的海底。

她忽然无法呼吸了。

即便是如此,她也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有人曾经告诫她说,在人族的世界,万万不可流泪。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能哭!

脚步声又起,房门关上了,那少女走了。

阮红绡坐在那里,只是怔怔的出着神。

房门“吱呀”一声忽然又开了,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比刚刚的少女还要轻一些。

“你果然醒了。我听见小苹说你醒来,就急忙赶过来了。”柳噀芳的声音。

阮红绡茫然地抬头望向他,道:“是你救的我?”

柳噀芳道:“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四面都是带刀的守卫,你又中了暗器和迷烟,差一点就要被乱刀砍死。我抬出王爷的身份,才勉强保住你的性命,还差点连我都被一起砍死呢。”

阮红绡道:“原来是这样。真的谢谢你。只是我……我现在看不见了。”低下头一脸黯然。

柳噀芳惊讶道:“看不见?你是指什么?”伸出手在阮红绡面前晃了晃,阮红绡自然丝毫都没有反应。

他吓得退后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道:“我……我去找城里最好的医生给你诊治,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阮红绡道:“嗯。”

柳噀芳又温言劝慰道:“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这也许只是暂时的呢?”

阮红绡道:“嗯。”

柳噀芳道:“你要是心里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阮红绡只是道:“我不能哭。”

奇特的表情在柳噀芳脸上一闪而过,他看着阮红绡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大夫,去去就来。”拔腿就走出了屋子。

阮红绡听他去了,站起来走到床边,整个人脸朝下倒了下去。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不自量力的努力抗争,结果竟会是这样。

也许她当初应该听柳噀芳的话,乖乖跟他回到王府,就不会有现在的厄运。也许她和悟不去调查那拍卖行,就不会有如今的劫难。也许她压根就不该离开东海,偷偷一个人跑来云都找二哥,弄成现在的局面。

这一切该怪谁呢?

阮红绡又翻过身来仰面躺着,瞪大眼睛望着眼前那一望无尽的黑暗,心里万千思绪纷起。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清悦的鸟叫声传来,似乎充满了欢乐,充满了对于生命的赞誉。

阮红绡喃喃道:“鸟儿啊鸟儿,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么?我的眼睛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原来看得见,对我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啊……”

忽听鸟作人言:“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你可还好么?”

阮红绡大惊,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虽然她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她问道:“你是谁?”

鸟声道:“我是那只喜鹊啊。姐姐你们前几日救了我的,你还记得么?”

阮红绡大喜,抱着一丝希望又有些害怕的问道:“是你呀。悟还活着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喜鹊道:“他还活着,但被关在这附近地下的秘密监狱里,一时半会无法逃出。”

阮红绡心里一块大石落下,道:“那就好。他若是被我害死,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接着又道:“我……我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竟一下子变成这样……”说着再也忍不住,泪珠儿滚滚而落,凝结为无数珍珠。

阮红绡好容易止住哭泣,将珍珠收拢来,向面前伸出手道:“你拿着这些。我住在王府里,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鲛人。”

喜鹊答应了,一阵青烟过去,珍珠已从阮红绡的手上消失。

阮红绡又道:“我现在自身难保,无法去营救悟。你若有办法,先救他出来,我感激不尽。”

喜鹊道:“这是自然。”停了停又道:“姐姐你的眼睛……我倒是知道有仙山上的一种甘露,专治眼疾,足以复明你的眼睛。你不要着急,我过几日定能采来甘露,医好你的眼睛。”

阮红绡惊喜不尽,道:“还有这种东西?”

喜鹊道:“造化神奇,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阮红绡道:“那就拜托你了。”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喜鹊点点头儿,飞走了。

阮红绡骤然经历大悲大喜,又得知悟竟还没有死,心中激动难以言喻。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考应该怎样营救悟出来。倏忽又想到喜鹊,忧虑它能否顺利找到治疗自己眼疾的甘露。又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孤身在此只能暂时投靠柳噀芳。

忽而熟悉的语声传来,竟是——阿宝?

57 矛盾

只听阿宝得意的笑声传得老远,四面熙熙攘攘,显然是有一大群人围着她在说话。

柳噀芳忽然闯进屋来,道:“不好,王爷今儿回府了!”

阮红绡道:“王爷回府不是挺正常的吗,这里是他家呀。”

柳噀芳挠头道:“哎呀……你不知道。前儿我去天物阁交易,原本是要采买优伶歌女,不想却闹出了这么大麻烦,只带回了你。如今王爷回府举办宴席,定会让我采买的新人上台的。你又不能上台,王爷定要罚我个办事不力。”一面忧愁不已。

阮红绡道:“可这里是王府,王爷总归要回来的。为何你如今才这么着急?”

柳噀芳道:“王爷前去外地省亲游玩,不想竟提前回来了,我托人物色的新人还未找到。若让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却又不上台表演,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阮红绡道:“可惜我双目有疾,没法帮你。”

柳噀芳道:“正是呢。若是你也像阿宝一样会唱歌就好了。”

阮红绡道:“唱歌?这对我来说倒是小事一桩。只可惜我眼睛看不见,王爷只怕不高兴看见我这样的人。”

柳噀芳道:“……这倒是无妨。”

当下计议已定,柳噀芳便带着阮红绡一同出门向王爷的戏台走去。

戏台后已围了一大群人,中间那个头昂的最高的正是阿宝。

阿宝眼尖,虽然在人群中却最早看见柳噀芳过来,同时一眼看出柳噀芳带着的正是前日那姿色不输自己的漂亮丫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世上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存在的,心里各种醋意翻腾早已翻江倒海:既是嫉妒阮红绡的美貌,又是嫉妒她竟跟柳噀芳在一起,最后最重要的,她竟进了王府,要来抢王爷身边的位置了!

阿宝心里万分后悔没有在初次见面就让阮红绡知道知道厉害,让她知道王爷这种人不是她配接近的,这府里的所有人也都不是她配结识的!

阮红绡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哪怕阮红绡压根就没有与她为敌的意思,也从来没有表达过要来争夺她的位置!

阿宝见阮红绡走近了,有意无意地把脚伸在阮红绡面前,阮红绡眼睛看不见,差点摔了一跤,好在柳噀芳及时发现,扶住了她。阿宝这才装作骤然看到了阮红绡的样子,惊喜地叫道:“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前儿个才跟我们碰过面的阮姑娘嘛。我就说这么水灵的姑娘哪儿找去,哪天也到我们王爷府上来才好。”

柳噀芳急的“嘘”了一声,道:“快别声张。她眼睛现在看不见,我是偷偷带她来凑数的。”

阿宝这才有些吃惊,伸出手在阮红绡面前晃了晃,见阮红绡果然毫无所觉,吃惊又嫌弃地道:“这才几日,怎么好端端的姑娘就变成了瞎子呢。”心中暗暗窃喜,但却仍存了害阮红绡之心。

阮红绡失明之后,还从来没人跟她说过“瞎子”这两个字,如今骤然听到,就如心里扎进了一根刺。但她素来不喜计较,如今心里又只顾着救悟出来和帮柳噀芳的忙,是以就假装听不到。

柳噀芳显然是觉得阿宝说的有些过分,忙岔开话题道:“王爷几时过来?今儿你可都准备好了?”

阿宝立刻就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柳噀芳埋怨道:“你就只在意王爷,都不关心一下人家。这些天人家准备的可辛苦了,嗓子都快哑了。”说着撇撇嘴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就好像刚刚那个一脸得意与尖酸刻薄的不是她。

阮红绡听其言,观其行,诧异这女人跟自己前日见到的那人竟如同是两个人。她哪里知道,从她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彻底成了阿宝的肉中刺、眼中钉!

偏巧柳噀芳却很吃阿宝这一套,想来大约所有的男人都会很吃阿宝这一套的。试想一个极其美丽又极其柔弱的女人,像一头柔弱的小鹿那样在你面前梨花带雨欲泣还休,祈求你成为他的英雄,你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吗?能不安慰她吗?你难道能不赶紧把她保护在自己的怀中,将自己所有的柔软与温情献上,只为了能博她一笑?

没有男人能够做到,柳噀芳也不能。

柳噀芳立刻就善心大发地安慰阿宝去了。阮红绡站在角落里,自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椅子的前面是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架古琴。

少时熙熙攘攘,显然是王爷来了。阿宝和柳噀芳立即赶着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阮红绡侧耳细听,惊异于这二人态度之恭谨,吹捧之自然——她从遥远的东海上来,自然还不大知道人族的规矩。不久弦吹之声响起,阿宝已一字一句开始演唱。

“原来是仙吕宫调。”阮红绡喃喃自语道。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原来唱的是先人留下的词曲。

阮红绡正听得如痴如醉,一曲未完,忽听一声弦崩声,琴声竟忽然断了。想来是奏琴的人琴弦忽然断去,于是就只剩下吹笛的笛声伴着阿宝的歌声了。阿宝姑且还是继续唱下去,但歌声已经殊不自然。

怎么办?阮红绡皱起眉头,忽然将手放在古琴上,拨响了第一个音。

行云流水的琴声响起,竟跟阿宝刚刚唱的曲子完美重合,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之前弦断之人也终于找来了备用的乐器,开始演奏起来。

笛声和琴声融汇成一股清澈的溪流,竟似比原先的配乐更加动听和谐。

阿宝唱完了,衣袖翻飞着跑来寻找刚刚演奏的乐人,却看见阮红绡坐在古琴前,禁不住没好气地骂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刚刚弹琴的人呢?”

阮红绡道:“你已经看见了。”

阿宝道:“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四下里搜寻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获,这才不情愿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难道……竟会是你?”

阮红绡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阿宝又气又急,道:“就是不能是你!”一面气得眼泪又快要掉下——这是因为,柳噀芳已经赶过来了。

这场景看起来,是不是很像阮红绡在欺负阿宝?

阿宝继续骂道:“你凭什么这么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行行行,你是主子公主,我是奴才丫鬟!”一面早已滚下两行热泪,哭倒在地上,真正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幸而阮红绡看不见,否则要是看到了阿宝如此,她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进而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然而柳噀芳已经相信了阿宝,道:“红绡,你不要欺负她。”

阮红绡辩解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是她自己开始哭的。”

柳噀芳凑上前来,偷偷道:“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吃饭,还是不要闹得太难堪的好。”

阮红绡心道:是她在闹我,你眼睛瞎了么?

一面笑了笑道:“我知道啦。你放心好了。”心里从此有了提防之心。

阿宝擦干眼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58. 风波

阿宝演出结束,就该阮红绡上台了。

阮红绡被牵引着上台,坐在古琴前,前面早已用架子遮挡,挂起一块幕布。

王爷诧异道:“为何要把表演的人遮住?”

柳噀芳忙答道:“这是小人新近搜寻到的歌姬,但实在不幸双眼俱盲。为怕冲撞到王爷,故此还是遮起来为好。”

王爷道:“原来是这样。”也就不再追究了。

阮红绡拨响琴弦,按照家乡的曲调,弹奏了一曲《沧海吟》。

其间歌词甚少,只有时断时续的歌咏声,和着海潮涨落一般的琴声,如同让人看见了波澜壮阔、浩瀚深沉的大海。

一曲终了,所有人还沉浸在余音袅袅的回味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鼓掌喝彩道:“好!”

王爷亦感叹道:“这么好的乐师,只可惜是个瞎子。”命令赏给阮红绡二百两金子。柳噀芳大喜代阮红绡接了。

阿宝在戏台之后,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阮红绡唱的竟如此之好,竟似乎比她还要好——她自然也绝不会承认别人唱的比她好的。

在某些人的心中,别人得了便宜,就等于是自己吃亏,而且是吃了大亏。倘若只有自己得了便宜,那他们就会洋洋得意嘲笑周围的人,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别人全不如自己聪明。倘若大家都得了便宜,那他们就会若有所失,觉得凭自己的英明神武竟不能多占些便宜,真是上天太不公平。但若是别人得了便宜,但自己却一无所得,那便是自己吃了大亏,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害上那人一害,让自己好歹不能太吃亏才是。

这种逻辑是不是很奇特?但是在很多人心里,这逻辑的确就是如此的。

阿宝一向自诩为人间的仙子,造化的尤物,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给比下去了,还羞辱了——在她眼里,不向她俯首称臣、用尽全力讨好她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大的羞辱了,叫她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

阮红绡回到自己的住处,柳噀芳将王爷赏的金条放在桌上,喜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唱,不如以后就留在王府吧。”

阮红绡道:“那怎么能行?我本是来找我二哥的。”

柳噀芳道:“若是我帮你找到了你二哥,你留不留下来?”

阮红绡道:“那我便要回家了。怎能留在这里一直做客呢?”

柳噀芳低头半晌,似是很感到遗憾,道:“那……好吧。”低着头若有所思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小苹便走了进来,送来了今天的饭菜。阮红绡这才想起,自己醒来这半日竟然还未曾用饭。虽然自己身为鲛人体质特异,两三天吃一顿也没有什么,但自己昏迷后不知时日,醒来后又骤惊骤喜,兼之献唱王爷,早已将体力耗光,如今倒真的有些饿了。

阮红绡在桌旁摸索着坐下,一面问小苹道:“你吃过了晚饭没有?不如和我一起吃吧。”

小苹明显有些受宠若惊,道:“这我可不敢。姑娘自己请慢用。”一面轻声告诉阮红绡面前摆着哪些食物,并告诉阮红绡这都是柳噀芳为了照顾她看不见,特意亲自挑选的。

阮红绡一面感叹柳噀芳此人的确细心周到,一面还是给了小苹一些。小苹看起来已经感激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吃完饭,小苹收拾碗筷离开,阮红绡自去睡下。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府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阮红绡骤然惊醒,从床上直坐了起来。

她仔细分辨那些家仆和侍女叫喊的声音,忽然额头和背后渗出了密密的冷汗,站起身来,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要待在这里。

因为她听见他们喊的是:“小苹死了!小苹中毒死了!”

小苹是吃了她这里的东西死的,那下毒的人想毒死的只怕是自己。阮红绡仔细回想,小苹只吃了一块“云梦丰”的糕点,因为自己不吃甜的所以才给她的。

看来这糕点就是下过毒的。

若是吃下这糕点的人是自己,现在只怕早已命丧黄泉!阮红绡浑身都起了战栗。

柳噀芳早已赶到阮红绡这里,问道:“红绡,你没事吧?”

阮红绡道:“我没事。外面出了什么事?小苹怎么了?”

柳噀芳支支吾吾道:“小苹她……出了点意外……她平日里一直细心谨慎,所以我才叫她来照顾你。没想到会出这种事,究竟是谁和她有这么大的冤仇呢?”

阮红绡冷笑道:“不是和她有冤仇,而是和我有冤仇;不是要毒死她,而是要毒死我!她吃的那块糕点本来该是我吃下去的!”

柳噀芳震惊不解道:“毒死你?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来毒死王爷面前的红人?”

阮红绡道:“我想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只不过没有证据,你也未必会相信。”

柳噀芳道:“是谁?”

阮红绡道:“阿宝。”

柳噀芳笑了,道:“阿宝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呢。怎么会去杀人呢?别说笑了。”

阮红绡道:“信不信由你,但我今夜是绝不敢睡觉的了。”

柳噀芳道:“我派人来守卫你。请你放心。下毒的人我会再细细查访一番,必定能揪出他来的。”

阮红绡不语。

她从未想过,人族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复杂,稍有行差踏错便有性命之忧。这和二哥向她描绘过的云都竟似是两个世界。

她感到,自己脚下的地板似乎随时都会向下塌陷,变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人的黑洞,将自己吞噬其中。

她靠着床头的木板,一直努力警觉,努力不要睡着,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疲累,沉沉睡去了……

她忽然看到了悟,看到自己的哥哥站在他身后,满脸血污,浑身伤痕,似乎是被人恶狠狠地用鞭子抽过。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黯淡无光,如同两粒失去光泽的宝珠,半点神采也没有了。他……竟也瞎了?

她想要向他们扑过去,但自己脚下的土地却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猛然裂开巨大的裂缝,自己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掉落其中……

她努力呼救,努力想抓住身边高处的一点东西,但却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原来是悟的手。

她松了一口气,再看那个人时,发现那个人狞笑着摘下了面具,竟忽然变成了柳噀芳的脸!白日里亲切温柔的柳噀芳竟突然露出了另一幅狰狞可怕的面容……

阮红绡尖叫一声醒了过来,心跳久久未能平息。

她诧异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噩梦。

柳噀芳一直以来,不都在努力照顾她吗?她对自己的噩梦感到万分不解。

59.复明

“笃笃笃……笃笃笃……”不知道是什么在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棂。虽然声音极轻,但阮红绡还是听到了——这几日她已感到自己的耳力比往常进益了许多,大约这就是瞎子的听力都比寻常人好得多的原因吧。阮红绡目不能视物,也不知是天黑还是天明,摸索着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一只黑尾巴的喜鹊便一扭身钻了进来。

“是你?”阮红绡已经猜到了来客是谁。

那喜鹊噗的一声化出一阵青烟,变作一个瘦弱的男孩,道:“姐姐,我回来了。”

阮红绡大喜,道:“你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男孩道:“没有没有。姐姐,你要赶紧把这甘露滴在眼睛上,这样你的眼睛就能复明了。”取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罐子,只有手掌心大小,装着几滴淡蓝色透明的液体,周遭缠绕着金黄色细细的光芒。

阮红绡依言将甘露滴入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仍只见到一片黑暗,心里不由得一沉,失声道:“为何我还是只能看见一片黑?”

男孩笑道:“现在正是黎明前,太阳既未出来,你这屋里又未点灯,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说着噗的一声又变回了喜鹊。

阮红绡定定心神,和黑尾喜鹊一起静静等候黎明的到来。

她从未如此期盼黎明的到来。

第一丝光线,带着重生的喜悦刺破了窗棂。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开始渐次显现出轮廓,逐渐清晰可辩。

床、桌子、椅子、梳妆台……阮红绡怀着激动的心情,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着这一切,珍惜着她来之不易的第二次光明。

她再次落下滚滚泪珠,激动道:“我又能看见了!”只不过,这次是欣喜的眼泪。

喜鹊道:“悟在关押鲛人的地牢里,受了许多折磨。我设法偷出了钥匙,但他拒绝现在就逃出来,说是要帮助里面的鲛人一起逃出。”

阮红绡道:“他可有见到我二哥?”

喜鹊道:“这倒未曾听他说起过。”

阮红绡低下头,又抬起头坚定地道:“有什么我能帮他做的?我一定要帮助我的族人全部逃出地牢。”

喜鹊道:“他需要这监狱某处的钥匙。听说,就在这王府的天一阁某处。”

阮红绡大惊道:“难道说这地牢竟跟王府有关?”

一语未了,只听嗖嗖几声轻音呼啸而来,阮红绡忙闪身避开,喜鹊避之不及,翅膀上的黑羽被射断了一根,扑棱着飞了起来,落在阮红绡肩上。又来了一堆羽箭,将阮红绡的屋内各个角落都射遍了,阮红绡不得已纵身一跃,轻轻跳上大梁躲避,见那些箭头上都抹着青花剧毒,竟是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

待箭势稍停,阮红绡急忙打开房门,奔出门四下张望,发现柳噀芳调来房屋四周守卫的兵士竟全都不见了。

阮红绡这才第一次见到王府内花园的样貌。只见四围花圃分别种着四季花卉,此时正是秋天,丹桂开得极盛。

喜鹊道:“有人要害你,姐姐。”

阮红绡点头道:“我知道。看来我这里马上就有客人来了。”

喜鹊拍拍翅膀道:“天亮了,我该走了。姐姐,你要保重!”

阮红绡道:“再会,多谢你了!”喜鹊扑打着翅膀离开了。

阮红绡看了看四周,有花匠留下来的花肥一桶还未施用,于是将这桶花肥带回屋内,系在门口横梁上,另用一根长绳牵在手里备用。

她并未等多久,就等到了阿宝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阮红绡的房门被推开了。阿宝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满心期待能看见阮红绡惨死的模样。

然而她除了看见满屋子放空的羽箭,竟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莫非,竟让阮红绡逃了?

阿宝咬牙切齿,心里憎恨难以言喻。

就在这时,忽有人声从她头顶传来:“瞧瞧这是谁呀,这难道不正是王爷面前的红人阿宝吗?”

阿宝仰头,竟看见阮红绡坐在屋梁上,正一脸嬉皮笑脸的研究着自己的脸。

她惊得退后一步,道:“你……你的眼睛又好了?”

阮红绡道:“哦,眼睛瞎了的那个是我的姐姐阮红玉,我是他的妹妹阮红绡。你只怕是认错人了。”说着两只脚儿一前一后地晃荡,像个顽童似的。

阿宝不信,道:“真的?你跟她长得可真像。”

阮红绡道:“假的!”顺手一拉绳子,阿宝头上的花肥便哗啦一声全都倒了下来,倒得阿宝一身一脸都是花肥,充满了恶臭的气味。

阿宝的眼睛都被糊得睁不开了,

阮红绡拍手大笑,跳下大梁,怒视着阿宝骂道:“我来王府不过半天,你已经害过我五次,走路使绊,恶语讽刺,无事生非,食物下毒,暗箭伤人。我竟不知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让你如此必欲杀我而后快!”

阿宝满身满脸都是花肥,知道自己计谋已被识破,仍旧艰难地辩解道:“你误会了……那些都不是我做的……”

此时此刻,她害怕而屈辱!

阮红绡道:“不是你做的,难道说还有另一个阿宝,打着你的名号骗人?”刷的一声抽出剑来,指着阿宝的脖子道:“你到底承不承认?”

阿宝吓得花容失色,当即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求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杀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阮红绡恨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死小苹?她心地善良,为人本分,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只是吃了我送她的一块糕点,就……命丧黄泉,你这样害人不怕下地狱么?哦,我忘记了,你本来是要害死我的,快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害我?”

阿宝瑟瑟发抖,嘴唇抖得厉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勉强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得意的样子……”

阮红绡怒极笑道:“是谁在得意,你心里难道当真不知道么?”

阿宝只是抖抖索索地道:“求求你原谅我……我从小没了父亲,母亲身体又不好,王爷那么多情,所有人都想方设法欺负我 ……”

阮红绡骂道:“这些都绝不是你害人的理由!人生不顺遂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们没有都变成像你这样?你做坏人,不是因为别人对你不好,而是你自己的选择!”

阿宝全身都震了一震,忽然抬起头,眼神怨毒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求我?你凭什么一直站的那么直,连膝盖都不弯一弯?凭什么我就非得求着别人才能活下去,你就能那样轻松愉快的活着?”

阮红绡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眼神,但她也并不害怕,而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道:“凭我自己练就的一身本事!你除了不停地干坏事,害死一条又一条人命,还有什么能耐?现在只要我想,你就会立刻死在这堆花肥里,就像一只蚂蚁一样!”

一句话提醒了阿宝,她瞬间又开始哀嚎、痛哭、求情、解释。阮红绡不睬,手里的剑始终保持在阿宝脖子上一寸,在思考要不要一剑杀了她。

她从未杀过人,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良久,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杀了你,小苹也活不过来了……”

阿宝终于看到了一线活下去的机会,拼命叩头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阮红绡刷的收回佩剑,道:“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害人的消息!”

阿宝连连允诺,屁滚尿流而去。

阮红绡虽然对于她的允诺并不相信,但也实在下不了决心杀她。她还是要给阿宝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60夜宴

白昼来临,王府的一切都渐渐清明起来。

阮红绡四下赏游一番,红的花、绿的草,高的树,低的池塘。即便是秋天,王府里依然风景如画。荷塘里荷叶上的露珠儿滚圆晶莹,在日光下折射出灿烂的白光,如同稀世的珍宝。

不一会儿,从王府的角落里阵阵传来蒸包子和煮米粥的浓浓香气。阮红绡循着香气走到园内西南角一溜边房,从窗户向内望时,见两个头戴头巾的厨娘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早饭。

即便死去了个丫鬟,饭总还是要吃的。

只听那个戴着黄色头巾的厨娘道:“小苹的命可真苦,从小无依无靠的,好容易从洗衣房升了管事的婢女,竟然就被毒死了。死的时候叫的那个凄凉……叫我们听了都不忍……”

另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的厨娘道:“可不是嘛。那上面的主子哪一个是好伺候的主儿。也就阿宝姑娘从小命苦,能体恤体恤我们,其他的,还不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咱们。”

黄色头巾的厨娘又道:“柳少爷还来厨房里查探。我们这厨房里哪里会有那种毒死人的玩意儿,真真怕死个人。”

红色头巾的厨娘道:“我听说,都是府里前儿刚来的一个瞎子乐师干的,她毒死了小苹,倒要嫁祸给阿宝姑娘,好叫阿宝姑娘身败名裂,她自己得了便宜。”

黄色头巾的厨娘道:“有这种事?你可别瞎说。要说一个瞎子,哪里能下得了毒害别人?不毒死她自己就不错了。”

红色头巾的厨娘道:“你不知道。昨天阿宝姑娘还淌眼抹泪的对我说了那盲乐师的厉害,竟是一等一的有心术,极会攀龙附凤之人,害起人来毫不害臊,竟跟没有羞耻心似的。见了男人又极会卖弄风情,柳少爷早已经着了她的道儿,这几日都不大理会阿宝姑娘了。”

黄色头巾的厨娘道:“哎呀呀,真是不要脸的女人。这种女人来了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可是要从此鸡犬不宁了……哎呀哎呀……”连声叫唤,就如同一只咯咯哒连声叫唤着的母鸡似的。

阮红绡听了她们的对话,真是又生气又好笑。再看她们二人,俱是蓬头垢面,衣着简朴寒酸,见识鄙陋之人。心想:这个阿宝倒是很会挑选散播谣言的对象,若是稍有点脑子的人便不会被她骗过,稍有点见识的人也不会被她骗,就只有这种既无见识又无心智的底层人物才更容易被她控制和操纵,不自觉就成了她干坏事的帮凶。

这两人若是见了阿宝清晨那副满头满身都是花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真是不知要作何感想。

阮红绡听这二人口气,阿宝昨晚必是来过这厨房的了,只是毒药想必已经不在此处,便退了出来,顺着园中大路向北而去。

没走多远,便碰上了正在四处找人的柳噀芳。柳噀芳好容易找着了阮红绡,急忙赶上前去,道:“阮姑娘,你没事吧?我在你屋里看见了好几十根毒箭,门口泼了一大盆花肥,又不见你踪影,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赶着就出来找你了。”

阮红绡道:“我没事。我好得很呢。我这不是还出来在王府里四下逛荡呢吗。”她自然绝不会说出阿宝的事。

柳噀芳这才注意到阮红绡的眼睛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神采,道:“你的眼睛……好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阮红绡道:“是啊,我的眼睛睡了一觉忽然好了。大约是我体质特异吧。”她自然也绝不会说出喜鹊的事。

柳噀芳暗中皱了皱眉头,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这种事。想来姑娘你必定福缘深厚,吉人自有天相。”

阮红绡眨眨眼睛,道:“怎么,你很懊丧?”

柳噀芳故作吃惊道:“怎么会呢?你的眼睛好了,我正该好好为你庆祝才是,岂有懊丧之理?”

阮红绡笑道:“庆祝就不必了,你就带我好好熟悉一下这王府,就当是送我的贺礼吧。”

阮红绡随着柳噀芳四处走访王府的各个角落,只见看不完的绿柳成荫,池塘芳草,走不完的回廊成阵,落花独立,却唯独不见天一阁这个地方。

她忍不住试探的问柳噀芳道:“天一阁这个地方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柳噀芳霍然转身,以一种可怕的表情看着阮红绡道:“谁告诉你的这个地方?”

阮红绡忙摆手道:“没有人告诉我,只不过今早我听人闲谈听到的。”

柳噀芳表情这才回复正常,道:“那就好。”转身便走,背影颇不寻常。

阮红绡心想:看来这天一阁真是不好找。找不到天一阁,怎么救出悟和族人?看来我还要在府里呆上一呆才行了。

从这日起,阮红绡便觉得府里的女人们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想都不用想,阿宝必定把她的“风流魅惑”和“盛气凌人”“城府极深”传播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或许还要加上残害小苹的“心狠手辣”呢。女人们对这种事情永远都是最感兴趣,也最敏感的。

阮红绡心里有苦说不出,但又实在懒得去解释。好在她只是个小小的乐官,平日里只需要抚琴唱歌即可,倒也不会跟旁人有太多联系。

阮红绡毕竟心性爽朗,很快便跟乐师团里的乐师们交上了朋友。然而一日她跟其中一位男乐师打招呼时,这位乐师忽然气鼓鼓地扭过头去,完全不想再理会她。阮红绡后来又见到另一位女乐师时,发觉她见到自己便扭扭捏捏起来,十分不自在,其他原本跟自己交好的女乐师见了自己也都变得神色不太自然,心下才大悟:必定是阿宝又从中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好听的,导致这位女乐师误以为自己又要施展什么“勾人秘籍”要抢走那位男乐师了——这两个人竟是偷偷摸摸凑成了一对儿。

阮红绡心里好笑,觉得这位阿宝害人的本事真是高强,竟是自己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虽然自己并没有对她抱有什么改过自新的幻想,不过瞧她这害人的招数层出不穷,推陈出新,简直可以说是蔚为大观,令人叹为观止了。

61.夜宴

不日就是王爷举办庆功宴的日子。只见流水一般的美味佳肴被摆上了圆桌,宾客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气派不凡。

像赵家的“富贵公子”赵有光,李家的“妙手书生”李钰风,徐家的“丹青圣手”徐光瀚,还有“再世诸葛”陈延寿,“玉面飞龙”蒋凡等人,都来到了王府,端的是名流毕集,热闹非凡。

阿宝早已上台为他们献唱多时,唱完又挨个为他们倒酒,时不时地与他们调笑一番,如一只穿梭在碧草丛中的花蝴蝶一般——此时此刻,她当然早就回复了自己平日的夺目风采,无论谁看到她此时的样子,都很难和前日在阮红绡面前痛哭发抖的那人联系在一块。

此时酒酣耳热,只听那“富贵公子”赵有光道:“阿宝姑娘美若天仙,歌声有如天籁,真乃举世无双之美人儿。”说着便拉了阿宝的手笑道:“改日到我家去做客,如何?”

阿宝被恭维的心花怒放,吃吃笑道:“大人如此夸奖,小女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妙手书生”李钰风也不甘示弱,伸手将阿宝拉到自己的身边,道:“既然去了他家,怎能不去我家?明日我就杀鸡宰羊,在家里整席备办,只等阿宝姑娘的仙姿驾临。”

阿宝听了更加快活,笑个不住。

“丹青圣手”徐光瀚突地伸手,摸了摸阿宝的小肚子,道:“阿宝姑娘,你最近似乎胖了不少,可要注意身材了。”

阿宝略有些不满,撅了噘嘴道:“前段时间吃肉吃得太欢,长肉了呗。”

“玉面飞龙”蒋凡则是一把将阿宝拉到自己膝上坐着,边对阿宝上下其手边说道:“让我瞧瞧你胖了多少……”

阿宝略有些不自在,但仍尽力赔笑道:“大人您喝醉了,我哪有长胖多少?”说着便试图起身,还未成功便再被蒋凡用力一把拉得坐了下去,于是只好继续忍受蒋凡的酒气熏天,在她脑后说个不停。

阮红绡混在一大群歌姬舞姬和乐官群中看着她,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享受这一切还是讨厌这一切,只觉得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尴尬……

在这些男人眼中,明显是把她当成了一块肉,一块能体现自己权势和威严的一块肉,是以抢来抢去,争来争去。至于这块肉被推来搡去,拉来拉去的感受如何,其实并没有人真心在乎。

此刻柳噀芳忽然发话了,道:“我代王爷监酒,各位可都要大杯满饮,不醉不归啊。”说着走到蒋凡面前,微笑道:“蒋公艳福如此,怎能喝酒呢?”伸手一拉便将阿宝从蒋凡的膝上拉了起来,亲手给蒋凡斟满了美酒,递给了他。

蒋凡被柳噀芳把阿宝拉走,满心的不乐意,但又碍于王爷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闷闷地干了那杯酒,看着阿宝发痴。

阿宝更加得意了,她最喜欢的就是男人想要又得不到她的样子。何况柳噀芳对她如此,更是意外之喜。她总觉得,得不到王爷,得到柳噀芳也是极好的。

阮红绡正想偷偷溜走,趁着所有人都在陪王爷喝酒,府中守备空虚再四处查探一番,王爷竟忽然想起前日的瞎子乐师来,问柳噀芳道:“前日的盲乐师可曾来到?不如请她来再奏一曲,助助大家的雅兴。”

柳噀芳答道:“可喜此人已经复明,可以为王爷演奏了。”

阮红绡只好不情愿的准备上台,她四下一望,原想叫一直和她一同练习的石榴一起上台,石榴见她望过来,忙把头低下,明显是不愿意了——谁愿意跟一个瞧不起穷苦同僚,又专爱勾引男人的“风流女人”一同表演呢?

阮红绡只好心里叹口气,望向另一个男乐师仲毅,还好仲毅自洗清误会后便对自己一如既往,并无异样,当下便答应了。

二人合奏了一曲《大风歌》,歌词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王爷赞赏道:“好!威武!大气!”

阿宝坐在柳噀芳膝上愤愤道:“哼!这算什么?我也会。”

又合奏了一曲《凤求凰》,歌词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王爷又赞赏道:“好!缠绵悱恻,思之如狂!”

阿宝又愤愤道:“什么文绉绉的玩意儿,要我说,就不该有这些听不懂的歌。”

柳噀芳已觉出阿宝似乎对于阮红绡有着莫大的恶意,但却惧怕阿宝的脾气,眼下又温香软玉抱满怀,心里大为自在,一句话都没敢说。

一曲终了,阮红绡端正姿容,正要再奏最后一曲《广陵散》,忽见有黑衣侍卫飞身入大殿,道:“有刺客!请主上速回避!”

王爷和身边的妃子侍妾等等大惊,忙起身退避入内。

阮红绡从琴旁站起,不知来者何人。

柳噀芳忙过来拉阮红绡道:“快走!快走!”

阮红绡不动,道:“你先进去吧。我去去就来。”说着竟闪身没入了黑夜的沉沉夜色中。

柳噀芳急的直跺脚,“哎呀”了半天,终究还是怕死,和阿宝她们一同躲入了大殿的内室。

阮红绡心里却是喜出望外,她总算可以趁乱好好侦察一番王府了。想来此时大部分守卫应该都被调去大殿守卫,王府里其他地方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

阮红绡首先去了藏书阁。这地方平时都有重兵把守,今天好容易没人了,只剩下几个侍卫心不在焉地守卫。

阮红绡溜进藏书阁,用灵力燃起一丝微光,从二楼到一楼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

所有的藏书上面都落着厚厚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读过一本书了。想来富贵人家温饱不足虑,声色犬马之余又哪里有什么闲心去读书呢?

阮红绡没有发现任何和天一阁有关的东西,忍不住有些泄气。

她又溜进了王爷的祖庙祠堂。

只见一色青灰色地砖铺满宅院,祠堂门口台阶之下两旁各立着一块石碑,一块上面写着这祠堂的由来、建立的时间和供奉的先人等等,另一块写着前朝皇帝的御笔,用玻璃封了起来,似乎是为了保护之用。

祠堂之内,除了王爷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曾祖父曾祖母等等的牌位以外,就只有香油蜡烛和烧的线香,还有一些草纸和一些纸钱罢了。

这样尊崇的地方,看来也不像天一阁会在的地方。

阮红绡四处望望,又去把假山四周细细查探一番,仍是一无所获。莫非是喜鹊报的信有错?

阮红绡心下沮丧,忽见有人来,忙闪身躲入旁边一座小楼,正是阿宝在园内的居所。

毕竟在门口挂上两只宫灯,把自己的门口弄得跟皇宫一样富丽堂皇的也就只此一家了——就算只是小住几天,她也一定要把自己的住所弄得别出心裁,跟别的“卑贱下人”有所不同——这种人心里,原本是把所有人都看做卑贱下人的。

62. 玲珑索

阮红绡想起害死小苹的毒药仍未找到,日后难免还要被阿宝栽赃陷害,便动手找了一回,却始终不见有毒死小苹的毒药。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胭脂水粉倒是满箱满柜,堆了不知有多少。阮红绡正打算放弃这里另寻他处,忽然看见这屋里的灯具形状颇为眼熟,一看之下,竟又是鲛人头骨灯!里面装的,也自然是那日荷花池一样的鲛人灯油。忍不住骂道:“族人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她再一抬眼时,忽见到一个式样奇特的藤箱,放在高处。取下来看时,竟是各式各样的男子随身物件:有折扇,玉坠,香囊,荷包,镇尺,毛笔,手帕,诗文等等,不一而足。每样东西均有署名,且每个署名各不相同——看来阿宝在男人这方面倒是丝毫都没有说谎。

阮红绡一面震惊于阿宝的收藏,一面早已看见一块和自己相似的玉佩,发着淡淡的青光。取在手里看时,顿时如同五雷轰顶:这竟是她二哥的玉佩!

阮红绡终于明白,阿宝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在说谎!

阮红绡气得咬牙,想了一想,将玉佩收入怀中,继续搜查——她还未找到天一阁的线索。

阮红绡又再偷偷遁入柳噀芳的居所,只见许多美女的长幅画卷挂满四壁,底下桌柜上放了许多奢侈珍贵之物,随便一方古玩鼎的价值已逾千金。阮红绡此时方才大悟:原来柳噀芳说自己家母生病无钱赔偿也是假的,他家里明明有钱得很,但却非要表现得一毛不拔,竟是一个十足的小气鬼!不禁失笑。

阮红绡又仔细寻找一番,忽然看见一个红塞的白瓷瓶,放在一群其他瓶罐中十分扎眼,忙取出来看时,见上面写着“红香散”三个字,下面注明:服用后半个时辰内,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而死,血液变为青紫色。还注明了一行小字:此药极难取得,天下只此一瓶,X年X月X日由歧笏君炼制。

阮红绡心知这是害死小苹的毒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柳噀芳这里,难道不应该在阿宝那里么?

心里纳闷,手脚依然不停,无奈仍是没有找到任何天一阁的线索。无意中揭起一幅画时,见那画后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开关,便按了下去。

只听咯噔噔一阵轻响,另外几幅美女图后的砖墙忽然转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空缺来。

阮红绡掀起画卷,走入密室,猛一抬头见到十数盏鲛人骨灯,分布在各个角落,将一个无窗的密室映照得四壁生辉。当中一座香案,香案上悬浮着一团光球,似乎是用发光的绳子捆住了一团光,光球里面的光四下冲撞,似乎很想要冲出光球,但总是受到绳子的束缚,不得跃出。

阮红绡用手去抓时,光球自动向她手上飘来,停驻在她手上,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

阮红绡感受到了许多感情:悲伤、恐惧、欣喜、担忧、劝诫、绝望、麻木、希望……似乎有许多个不同的魂灵被关在这光球之中,不得自由。

阮红绡放下光球,去看那桌上的一方帖子,赫然写着“幽冥印”三字,下书:得鲛人水灵珠,并以千人魂魄按方修炼。可掌控天下人之生死,并令印主人长生不死。下面写着方术秘法。

阮红绡忽然明白了什么,大骇,丢下那帖子,站着发了半天呆。听见外面人声渐响,料想是柳噀芳等人快要回转,急忙将屋内陈设复归原位,自己闪身出来。

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打着灯笼朝着阿宝的居所而来,到了阿宝的临时住所前,其他人有的继续向前走,有的道别回转,只剩下柳噀芳和阿宝进了屋子,后面跟着阿宝的侍女小燕。

阮红绡悄悄纵上屋顶,伏身在瓦片之上,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柳噀芳道:“地牢那边不知怎的忽然放松了戒备,致使好几十名鲛人出逃,他们来到王府,打算夺取地牢的钥匙,已经被侍卫击退了。”

阿宝道:“你没让王爷知道这事吧?”

柳噀芳道:“那是当然。这种黑市里的交易怎能让王爷知道?我自己偷偷赚点小钱罢了。

阿宝道:”你还是小心为妙。我看你最近带进府里的那个歌女也很像是鲛人。说不定就是来盗取机密的。”

柳噀芳道:“我知道。我的宝物就快炼成了。”

阿宝道:“那就好。”说着已斟了两满杯酒,将其中一杯奉送给柳噀芳道:“你尝尝我新近从别的地方弄来的荔枝酒,怕是天上都没有这样的美酒。”今天柳噀芳替她解了围,她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一番的。

柳噀芳笑道:“有你这样的美人在侧,还要什么美酒?”一手揽过阿宝坐在自己膝上,一面调笑无厌喝下她喂的美酒,心里快意至极,觉得此生都没有这样畅快过。

被美人垂青的男人总会有种错觉,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这种感觉总是令人很难以抗拒的。

就这样过了许久,柳噀芳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走了。丫鬟小燕收拾完屋里的杯盘盏碟,笑道:“姑娘最近可是喜欢上了柳公子?我看他又体贴,又温柔,倒是和姑娘挺相配呢。”

阿宝诧异道:“谁说的?我可没打算和那种人在一起。今晚赵公子已经向我求亲。我就算不能嫁给王爷,最次也会成为赵家的当家二奶奶。柳噀芳虽然看起来很好,但他有什么?”

小燕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不敢答话,默默地退出去了。

阿宝这种女人的心思,的确是没有人能猜得到的。就连自负是天下风流第一的柳噀芳,也同样是猜不到的。

阮红绡在屋脊上冻了许久,见柳噀芳和阿宝不住的在那里卿卿我我,心里不耐烦之至,又不能直接跳下去分开二人,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

好容易柳噀芳走了,小燕也去睡下了,阿宝吹灭了大灯,只留下角落的小灯,也睡下了。

阮红绡这才偷偷自屋顶上下来,狸猫一样飞身跃进了阿宝房间的窗户。

一把冰冰凉凉的剑很快就搁在了阿宝的脖子上,阿宝正要惊呼出声,阮红绡一把把她的嘴捂住,低声道:“敢叫唤,我就一剑杀了你,听懂了么?”

阿宝连连点头,生怕阮红绡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阮红绡道:“这样东西你可认得么?”拿出了她二哥的翡翠玉佩。玉佩发着微微的青光,上面写着“阮青玉”三个字。

阿宝点了点头。

阮红绡道:“这块玉佩的主人现在何处?”

阿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你若要找他,他只怕已经死了。”

63地道

阮红绡心里热血上涌,手上不由得抖了两抖,阿宝已经惊呼出声,阮红绡恶狠狠地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阿宝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听说是……是溺水死的……这个你要问柳噀芳柳公子才行……”她将柳噀芳的名字说的特别清晰,显而易见是想让来人去找柳噀芳算账。黑夜中不辨面目,阮红绡又蒙着面,她自然是无从认出阮红绡,只觉得语声有些熟悉。

来人偏却还没走,一只手就把她拖出被窝,道:“穿上衣服,带我去天一阁!”

阿宝还在狡辩:“天一阁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阮红绡冷笑道:“你跟柳噀芳谈论地牢的事我已听到了。这么机密的事情你都知道,天一阁明显是柳噀芳负责的地方,你会不知道?还装什么蒜!”

阿宝不情不愿地起身,忽然一伸手便向阮红绡面上抓来,被阮红绡一把用剑柄将手臂别到背后——阮红绡吃了这么多大亏,很是知道阿宝的本事,早就有所提防。

阮红绡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娃娃么?会被你这么轻易暗算?”

阿宝痛得连连告饶,虽然阮红绡疑心她是装的,因为她压根就没用力使劲。

于是阿宝和阮红绡终于一前一后再次来到了王府祠堂前。两名侍卫已经回到了祠堂之前,正自守卫。

阮红绡正暗自奇怪,阿宝已指着那祠堂地下说:“天一阁就在那里。”又道:“女侠,你放我走吧。”说着早已扑簌簌又流下泪来。

阮红绡一手绕着剑柄上的流苏,微笑道:“你这么会装可怜,若我是男人,只怕真要被你骗过了。只可惜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儿身,实在是起不了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再哭也没用。天一阁就在前面,别再装啦,快走吧。”另一只手自靴子内拔出匕首,抵在阿宝后心上,道:“叫他们开门放我们进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阿宝颤声道:“进……进入王爷的府库?这事若是传开了,我以后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阮红绡道:“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宝只得含悲忍泪,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将阮红绡咒骂了八百遍,战战兢兢走上前去。

守门的卫士忽见有两个人影从黑暗中现出,立即抽出刀剑,喝道:“来者何人?”

待到来到面前,才看出是两个女人,前面那个是阿宝,貌似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后面那个蒙着面纱低着头,看起来倒像是她的婢女。

卫士心里虽然疑惑,但刀剑已不觉收了起来,问道:“阿宝姑娘?深夜缘何到此啊?”

阿宝轻声道:“你们柳总管要来府库里拿点东西,但又暂时脱不开身,所以让我代他来。”

卫士道:“柳总管的命令?那自然该放行。只不知柳总管有没有传令公文,我们好歹也要验了符契才能放人进去。”

阿宝道:“事情紧急,来不及写公文了,难道连我你们还信不过么?”

卫士犹豫不语。

阿宝忽然翻脸道:“若是你们不放我进去,明天我就到王爷面前告你们一状,看你们还能不能吃上这碗饭了!”

卫士大惊。眼前这碗饭虽然不怎么香,但好歹也是个稳定的差事,若是出了王府再想找个类似的活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位阿宝姑娘素日出了名的任性妄为,不遵常理,今日自己若是挡了她的道,只怕改日真的要倒了大霉。

况且……况且只是两个女孩子。即便放了两个女孩子进去王爷的府库,她们难道还能翻过天来不成?大不了自己眼疾手快一些,有动静就赶紧进去就是了。

如此一想,心里已经活络开了,于是扭动祠堂门口的机关,祠堂门口竟豁然出现一个六尺见方的深坑,有石阶直通下去。

原来这就是天一阁,就建造在祖宗祠堂的正下方,难怪阮红绡屡寻不获。

阿宝战战兢兢地往下走,阮红绡紧随其后。

只见石阶下面是一个狭窄的长廊,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深,两旁都燃着鲛人头骨和油脂做的长明灯。走到一块石板面前,阿宝忽然停下脚步,道:“听说这里很多机关暗道,稍不注意就会被机关杀死。我实在不敢往前走了。姑娘你有武功,还是在前面的好。我不敢再害你了。”

阮红绡道:“那怎么行呢?就算不能一前一后,也起码并排走吧。”

她提防着阿宝,故意放慢脚步,和阿宝保持同样速度。

阿宝却突然往左边的石板一撞,忽然就有十几支利箭射了出来,阮红绡急忙向后退了一丈之外,再看阿宝时,已经闪身进入左边一间石室。

阮红绡急忙赶上前去,从阿宝之前的位置转了进去,却看见阿宝拿着一个白瓷瓶,正紧张地瞧着自己。

阮红绡正要上前,阿宝道:“你不要过来!我手里拿着的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药,人但凡粘上一点便会在三日之内化为一摊脓血。”

阮红绡闻言慢下了脚步,放眼望去这间屋子没有出口,只有四面满满当当的架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瓶。阮红绡随手拿起一个瓷瓶,上面写着“回魂丹”。又拿起一个瓷瓶,上面写着“大还丹”。再拿起一个,上面写着“蟑螂丸”。

阮红绡嫌恶地放下瓶子,走近阿宝,道:“别骗我啦。那瓶子里绝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

阿宝惊得发起抖来,见阮红绡已到了自己面前,手抖着拔出瓶塞,闭着眼倾情往前一倒!

阮红绡一剑削了回去,自己倒退三步,只见一堆白色的粉末竟是全都倒在了阿宝身上。

阮红绡一时也不敢上前,看着阿宝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满身都是白色粉末,脸上一脸惊恐。

没过三秒钟,阿宝全身都痒了起来,同时不自然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好痒!哈哈!”

阮红绡用剑尖拨了拨那毒药的瓶子,见上面写着:“痒痒粉”三个字,不觉有些好笑。

忍不住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天底下最毒的毒药?”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响动,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柳噀芳?”阮红绡已听出了是柳噀芳的脚步声。

真是不巧,竟被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来了。

64地道

阿宝抖落全身的粉末之后,好容易稍微止住了笑声。

柳噀芳已经从地道转了进来——有阿宝的笑声做指引,想不找到她们也很困难。

阿宝乍一见到柳噀芳,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惊喜,心里早已想好了一百种、一千种要挟柳噀芳的法子——她自信自己还是很了解男人、很了解柳噀芳的,何况自己又有他的把柄。

阮红绡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一直假装对她很好的人。不过既然钥匙还未到手,那便不能贸然杀了他,心下也偷偷计议。

只见柳噀芳转了进来,站在石室门口。阮红绡不待他开口,伸出手掌便狠狠扇了阿宝一个大嘴巴。

“啪”地一声脆响,把阿宝和柳噀芳都惊呆了。

阿宝捂着被打肿的左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阮红绡道:“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事发突然,且在意料之外,阿宝居然连装可怜都忘记了。

阮红绡缓缓揭下面纱,从容说道:“你害了我这么多次,几次差点害我丧命,我凭什么不能打你?”

阿宝这才认出这蒙面人原来是阮红绡,瞬间想起了之前在屋子里发生的事,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

但看见柳噀芳就在旁边,心里自觉已经有了保障,是以仍然嘴硬道:“你胡说,我长得这么漂亮,心地又这么善良,简直就是天仙下凡,菩萨再世,怎么会无端端去害你这个丑八怪?我看你是丑人多作怪,嫉妒我的美貌和人气吧。”

话未说完,早已结结实实又挨了红绡七八个巴掌。

阿宝心里怒火直蹿,早已想要开骂,但又顾忌着柳噀芳在场,不能不装可怜博取同情,两种想法在脑袋里打架,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红绡见她这幅模样,微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特别恨我,特别想抽我,特别想用最恶毒的语言骂我,但你不能。因为你是全天下男人的小可怜,一直受所有人欺负的小可怜,只有你被别人欺负,哪有别人被你欺负?所以你不能反击,不但不能抽我,不能骂我,连稍微反抗一下都不能。”

柳噀芳显然并不擅长处理此类事情,站在一旁已经惊呆了。

阿宝流下了愤恨和耻辱的眼泪,已看出和阮红绡的交手自己绝对占不到一丁点便宜,早已转向柳噀芳眼泪汪汪地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可一定要帮我……”

阮红绡道:“哦,你没有?那小苹是怎么死的?我屋子里淬毒的飞箭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别忘了,你曾经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过这些。”

柳噀芳走上前一步,道:“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这事也不好下定论吧。”

阮红绡转向柳噀芳道:“我也正想问你,毒死小苹的毒药怎会到了你那里?我猜,是你在阿宝的住处发现了之后,偷偷藏起来的吧。你确实很爱护她。”

柳噀芳大惊,退后两步,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说,你来过我的屋子了?”

目光闪动,盯着阮红绡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的确是我查明真相后藏起来的。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吃饭,何必弄得这么僵?”

阮红绡道:“一起吃饭?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自我进入王府,你一向待我不错。但我始终没弄明白一件事,你心里到底喜欢谁?”

柳噀芳顿时哑巴了。这个问题可真是全天下风流男子最害怕听到的一个问题。

他突然发现,这个名叫阮红绡的小姑娘看起来一副缺乏江湖经验的样子,实际上也确实缺少江湖经验,但是却一点都不好糊弄,更别说控制了。

这样下去,自己的计划只怕又要付诸东流了……

阿宝听到这个荒唐的问题,破涕为笑,早已得意地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喜欢我啊!”得意地傍上了柳噀芳的胳膊,一个个头矮小的人和另一个个头更加矮小的人站在一起,倒像是俩小人国出来的。

阮红绡不语,笑着看向柳噀芳。

柳噀芳额头汗水岑岑而落。他固然贪恋阿宝的美貌和权势,但又舍不得阮红绡的……

决定已经作出,阿宝已被他一把无情地推开,推到了地上,一脸震惊加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男人。

片刻之前,还跟她卿卿我我的男人柳噀芳,此时竟把她一把推到了地上!

她终于体会到了,被别人无情背叛的滋味。

原来不止是她可以背叛别人,别人也可以无情地背叛她!

她突然发现,在这地道里,自己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人。

柳噀芳收拾情绪,一脸谄媚地向阮红绡道:“你是我最最心爱的姑娘,我宠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浪荡歌姬就不要你了呢?快别因为这事跟我闹了,就算我被一只蚊子叮过,我这个人也是好的,你也不能因为这只蚊子叮过我就不要我,说出去被人笑话。”

阮红绡眼波流转,道:“哦,我竟不知你这么爱我。既然如此,能把上次我帮你付的银子还我么?”

柳噀芳顿时又哑巴了。让一个抠门的人从口袋里往外掏银子,这正是连阎王爷都做不到的事。

他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这里有一点碎银,是我省吃俭用才从指甲缝里省下来的,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吧。”说着取出一点散碎银子,双手奉上,表情就跟割了他一块肉似的痛苦。

阮红绡就快要憋不住笑了,还是拼命忍住,挥手道:“算了算了,这点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柳噀芳当即如获大赦,立刻就把银子珍重地收了起来,好像那点银子是他祖上流传下来的宝贝似的,嘴里一边又冒出了无数甜言蜜语,谄媚之言,不停说阮红绡是他见过最可爱最懂事的姑娘,就连天上下来的仙女也未必能比之一二。

阿宝站在旁边,看得面如死灰。亲耳听见柳噀芳把对自己说过的甜言蜜语又对别的女人再说一遍,那滋味想必是不太好受的。

好在她素来脸皮够厚,即便是再难看的脸色她也看得,再难接的话她也接得下去,再尴尬的局面她也能毫不尴尬,再瞧不起她的人她也能曲意逢迎,区区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阿宝迅速收敛了泪珠,慢慢站起身来,道:“阮姑娘,以前的的确确是我对不起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要原谅我。从今以后,以前的那个阿宝就死了!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算让我做你的奴婢,我也心甘情愿。”

阮红绡道:“哼!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吧。上次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要不要我背出来给你听听?”

柳噀芳忙劝道:“差不多就行了。”

阮红绡道:“哼!”

阿宝又道:“阮姑娘挟持我到此,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现在柳公子也来了,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阮红绡道:“错!我什么时候挟持过你了?是你用我哥哥的消息骗我下来这里,还想要用毒药害我,听到了吗?”

阿宝垂首道:“是。”心中恨意沸腾,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阮红绡。

柳噀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阮红绡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柳大总管索性就带我们去见识见识王爷的府库吧。反正有大总管在此,东西也总归少不了的。”

柳噀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已有了盘算,于是笑道:“这有何难?在下带姑娘们去就是了。”

于是,三个人各怀鬼胎地朝地道深处继续走去。

65府库

阮红绡和柳噀芳、阿宝继续往前走,见地道旁又有数间屋子,存放着书籍、器皿、布匹等物。

走到地道尽头,突然现出一道石壁,上面凸出了一个圆形的机关,画着奇怪的图案。

柳噀芳刻意想要卖弄一下自己的才学,于是问道:“不知二位可知道这图案是什么?”

阮红绡走近一看,上艮下乾,原来是八卦图中的山天大畜卦。

于是笑道:“这是王爷的先人叫我们适可而止,有所畏而不行,决不可冒险闯进。”

柳噀芳吃了一惊,尴尬地笑道:“是是。姑娘真是博闻广识,通今博古。”

阿宝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奇怪地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阮红绡不答,柳噀芳虽然想要解释,但也明知自己解释不清的,于是含糊应付了两句。

阮红绡思考了一会儿,道:“山天大蓄卦的上九爻动,得到地天泰卦,如此则前路畅通,可以通行无碍了。是也不是?”

柳噀芳也忍不住赞叹一声道:“对了!红绡,你真是冰雪聪明。”于是按动机关,石壁果然缓缓开启。

阿宝听见柳噀芳如此称赞阮红绡,心里早已又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不好发作。

石壁之后原来是一间巨大的石室,里面放着各种罕见兵器。削铁如泥的宝刀、锋利无匹的匕首、精钢淬炼的宝剑、柔韧的软鞭,此外还有流星锤、狼牙锤、龙须钩、飞爪、枪、棍、大刀等等。

阿宝吓得绕着兵器而行,直吐凉气。

阮红绡虽然习武,但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兵器,大开眼界。

原来这里的兵器都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遗留下来的宝物。见到这些兵器,不禁可以想见他们当年的英姿。

在石室的后面,又见到一道石门,上面又有一道机关,只不过这次是方的。

阮红绡见上面画着上兑下乾,乃是六十四卦中的泽天夬卦。

于是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五阳爻之盛势必除去唯一阴爻,这正是这兵器库的印象。即便拥有了惊人的武艺,也应当泽惠下施,提高警惕,不敢居功自傲,并以此为忌。”

柳噀芳道:“好一个泽惠下施,不敢居功自傲,并以此为忌!从今以后,我可要拜姑娘为师了。”

阮红绡虽然明知他心术不正,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拍马屁、戴高帽这种伎俩,人人都讨厌,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往往心花怒放,看来这不仅是人族,也是鲛人一族的毛病。

柳噀芳将九三爻移动,得到了兑为泽卦,石门洞开。

三人往前走时,见到了满满一屋子的金银珠宝。

阿宝的眼睛已经直了。她做梦都想要躺在金山银山上唱歌,不想这次竟真的被她看见了。

她拿起这件,又记挂着那件,把玩了一会子这件,又抚摸一会子那件,兴奋地活像一只掉进米缸里的老鼠。

柳噀芳不由得有些紧张,提醒她这些都是王爷的库存,是不可以随意拿取的。

阿宝百般不舍,千央求万央求柳噀芳让她带走其中一副祖母绿的耳环,柳噀芳还是拒绝了,忍不住大为泄气,当场撒起泼来,扬言要散布柳噀芳勾结鲛人谋反的消息出去,让柳噀芳死无葬身之地。

阮红绡轻轻走到阿宝面前,道:“耳环有什么要紧?若你死在这里,岂不是也神不知鬼不觉么?”狞笑着拔出剑来。

阿宝道:“你,你敢!”急忙抛下耳环躲到了柳噀芳身后。

于是三人继续往前。

这次圆形机关上画的是上离下坎,火水未济卦。

阮红绡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金银财宝虽然已经拥有很多,但并不能说事业已经完全成功。此时正处于成败的关键时刻,必须耐心突破难关,方可达到最后的成功。此卦只怕要以雷水解来破解了。”

柳噀芳忍不住道:“金银财宝是多少人的最终理想,难道说金银财宝之上还有别的事业么?”

阮红绡瞥了一眼他,道:“哦?不能有么?”

柳噀芳道:“只要有了无穷无尽的金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还有什么难做的事呢?”

阮红绡在心里道:“原来你真是这样想,真是畜生。”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三人进入了最后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里铺着华丽的地毯,燃着长明的油灯,四壁贴满汉白玉砖,在各个壁龛里供奉着世所罕见的珍宝。

石室并不大,三人各自散开,也不过几步之遥。在这里,阮红绡终于看见了一串奇形怪状的钥匙,趁柳噀芳不备取下来看时,见上面画满了火焰般的咒文符号,似乎是一种法术。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黑衣人蹿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柳噀芳!

柳噀芳大惊道:“不好!有逃犯!”一面急忙拔剑招架。

黑衣人动作迅疾,一击即中,竟一刀深深刺入了柳噀芳胸口,随后转身便蹿了出去!

阮红绡和阿宝急忙去看柳噀芳的伤势时,轰隆一声,石门竟忽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柳噀芳不料竟会突然遇到刺客行刺,当下血流如注。石门已关,想要出去拿伤药也是不能够的了。

阿宝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血,竟似吓晕了过去。

阮红绡虽然很镇定,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柳噀芳呻吟着:“疼……胸口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靠在墙边,手捂着胸口,露出一幅痛苦不堪的模样。

阮红绡虽然知道他很可能就是杀害自己族人的主谋,但还是走过去,问道:“事发突然,你怎么样了?还能撑下去么?”

柳噀芳呻吟道:“救……救我……”

阮红绡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我想要救你,也很难办。只怕连我自己都要困死在这里了。”

柳噀芳道:“唉。若是有鲛人一族的水灵珠,说不定还能救我一救……”

阮红绡疑惑道:“水灵珠?这跟水灵珠有什么关系?”

柳噀芳呻吟道:“我的体质特异,近年来中了一种奇毒,万一皮肤破溃流血便不能复原,非得水灵珠方能解我此毒……”

阮红绡闻言,心里早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右手召唤出一颗水蓝色的光球,问道:“是不是这一颗?”

柳噀芳道:“对对对,就是它,快把它给我……再迟些我这条小命只怕就不保了……”

阮红绡看着他,忽然诡谲地一笑,反手就把它收了回去,退后两步厉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鲛人了。”

柳噀芳愣了一愣,道:“知道你是鲛人又怎么样?我对你那么好,又那么喜欢你,你拿它来救我一命又如何?”

阮红绡微笑道:“可是我不喜欢你呀!”退开两步,站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噀芳,好像他脸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66地牢

柳噀芳被阮红绡盯得冷汗都快要冒了出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阮红绡微笑道:“看你的面具什么时候掉下来呀。”

柳噀芳转头四顾,故作不知道:“面具?这里哪里有面具?姑娘一定是在说笑了。”

阮红绡摇摇头,道:“从我们在舞狮会场正式见面,你就一直戴着面具,你难道不记得了?”

柳噀芳仔细回想,还是摇摇头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阮红绡道:“无怪乎你不记得。天下第一风流的柳噀芳整天被一群莺莺燕燕包围着,又坐享有权有势的阿宝姑娘的垂青,怎能有空记得跟一个瞎了眼睛的可怜姑娘的往事呢?若不是为了水灵珠,你只怕连看都未必看我一眼吧。”

柳噀芳急忙辩解道:“不是这样。我对你可是真心的,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阮红绡道:“哦,是我误会了吗?你的真心体现在哪里?”

柳噀芳道:“你要找人,我不辞辛苦带你去找阿宝。你丢了兔子灯笼,我专门送上门去。你闯了祸,我想办法救下你,还打算给你医治眼睛。你在府里生活,我哪一天不去看你,想尽办法逗你开心。这些难道还不够真心吗?难道你还能找得到比我待你更好的男人?”

阮红绡道:“不错。看起来你的确对我很好。”

柳噀芳得意道:“天下女人没有一个不想得到我柳噀芳的关心,但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应该知足了。不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男人出现了。”

阮红绡笑道:“这就未必了。我的故事比你的故事更加精彩,你信不信?”

“因为你要取得水灵珠,所以想方设法控制了我二哥,但却没有成功取得水灵珠。但你必定因此明白,水灵珠是无法强制取得的。我长得和我二哥相像,所以你必定一见到我就认出了我是鲛人一族。所以你才特意将橘子滚到我脚下,想要制造认识我的机会。”

“可惜我过于警惕,没有给你这个机会。于是第二次在我去寻找阿宝的路上,你瞅准时机英雄救美,成功的和我建立了联系。”

“茶馆外的荷花池,很难说不是你刻意布下的局。这样我们总会由这一点点线索追查到天物阁,而你只需要在天物阁等着,就能够守株待兔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也是你暗中策划好的吧。虽然本来未必是想让我看不见,但下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感激你,又不得不依赖你,这么一来二去就能被你完全控制,成为你的傀儡。所以后来我的眼睛复明,你心里懊丧的很,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这样我就不能被你完全控制了。”

“你一直尽心尽力地哄骗我,说尽甜言蜜语以取得我的信任,让我对你丧失戒备。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你就把我叫到这地道里,然后再上演刚才这么一出苦肉计,那时被你哄骗的我必定要用水灵珠来救你的性命。”

“这样,你就不花一文钱,不费丝毫力气得到了我的一切,然后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我弃之如敝履。”

柳噀芳听得呆住了。

他的脸色慢慢冷下来,坐直了身体,也不再捂着胸口喊疼了。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笑了笑,道:“还有呢?”

阮红绡道:“你一直努力接近我但又不表态,平时又跟阿宝她们纠缠不清,做出欣赏她们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你想激发我的危机感,造成一种自己很抢手的样子,这样就在关系中抢占了主动权;同时你也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捞到像阿宝这样有权有势资源丰富的女人。若是我们两个都对你死心塌地,那你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左右逢源财源滚滚的男人了。”

“我还听到做饭的厨娘说,你心里其实很嫌弃我眼睛瞎了,但表面上却还非要装作对此一点都不在意,还对我说要对我负责到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心肠好极了呢。”

“一开始你就说要给我找大夫,但是其实到最后你都没有叫大夫来过。要治好我的眼睛必定要花很多钱,你一定觉得是浪费银子所以直接放弃了吧。”

“你明知道阿宝讨厌我,甚至想要置我于死地,却还是跟她搂搂抱抱纠缠不清,甚至还追到她的住处和她卿卿我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心里装的是谁,难道是我么?”

“所以你虽然貌似对我很好,但其实对我并没有真的很好。恰恰相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和欺骗我,打造一个完全任由你摆布的傀儡!从一开始到最后,你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你在乎的只有那幽冥印。为了那幽冥印,你杀了多少鲛人?只怕没有几百,也有上千了吧?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柳噀芳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女人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简直惊呆了。

他长吸一口气,忽然笑了一笑道:“怎么办,被你发现了。”

柳噀芳不愧是柳噀芳,即便在此时,他还是坦然的很,自在得很,没有一丝的歉疚,也没有一丝的后悔。

就在这时,阿宝呻吟一声,悠悠转醒了。

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却躲到了阮红绡的身后。

柳噀芳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骄傲的道:“能为我柳噀芳牺牲奉献,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也不打听打听,云都城里有多少女孩子为我魂牵梦萦,相思不寐。我就算像是姜太公一样坐在台上钓鱼,也会有无数的鱼自动跳上来被我钓。我为你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心血,你已经很幸福了,就知足吧。”

阮红绡悠然答道:“只可惜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只愚蠢丑陋而又不自知的蟑螂。”

柳噀芳立刻就被激怒了,骂道:“不识抬举的女人!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一点不感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恩将仇报的混蛋!”

阮红绡没有理他。

他见阮红绡无动于衷,忽然又换了另外一副嘴脸,道:“好姑娘,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记恨我。这几个月我们在一起也常常是很开心的。你难道都忘记了吗?别再任性了,就帮我这一次又如何?我就快要成功了,就只差这最后一步了,我已等了整整八年,你不会忍心让我落空吧?”

阮红绡还是没有理他。

柳噀芳怒气上涌,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像阮红绡这样软硬不吃,难以说服的姑娘。

他刷的一声拔出刀来,道:“既然你不愿意给,那我就自己挖它出来!我不信我就挖不到!”

67死门

阿宝惊呼一声,退到了石室的角落。

柳噀芳和阮红绡这才注意到阿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柳噀芳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阿宝吓得发抖,点点头,又急忙摇头。

虽然她自己也杀人,不杀人心里还会痒痒的难受,但却害怕身边的人杀人——所以她现在开始害怕柳噀芳了。

人族的心理有时候的确很奇特、很微妙。

最恶毒自私的那种人,找到的同伴往往却是最善良无私的。因为只有坏人才知道人可以恶毒到什么地步,所以他们永远只会把后背托付给真正的好人。

阿宝现在发现柳噀芳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老实人,当然就不敢再依靠他了。

她很快就发现她是对的。

只见柳噀芳黑着脸,道:“今天的事情,绝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所以你们两个都得死!”

阮红绡很快就跟柳噀芳交上了手。石室狭窄,剑光飞舞中,眼看两人中就要有一人非死即伤。红绡拿到了钥匙,并不想耗费气力跟柳噀芳多做纠缠,只苦于没有出口。柳噀芳倒是拼命想要致红绡于死地,可惜武功不高,殊难如愿。阿宝被两人的剑风激的早已缩进角落,抖抖索索地在墙上摸索墙壁机关,寄望于能够找到一个出口。

只听“咯噔”一声,墙上竟真的一点一点缓缓现出一个大洞。阿宝大喜过望,也不管那墙后是什么便径自冲了出去——再怎样也比在一间狭小的石室里,跟两个随时可能杀了自己的人待在一起要好。

阮红绡精神一震,刷刷两剑将柳噀芳逼入石室的角落,随即便从那洞口纵了出去。柳噀芳要追出去时,那洞口却已被阮红绡重新关上了,气得在石室里破口大骂。

阮红绡隔着石壁,向柳噀芳喊道:“柳公子,不好意思,你的鱼钩钓不到我,我这条鱼可要先行一步了!”

原来这是逃生用的隐蔽地道,打开并不容易,反锁却很简单。等柳噀芳找到机关打开之后,阮红绡早已不知沿着地道走去哪里了。

阮红绡召唤出一点灵力,四下一望,见道路两旁皆是黑沉沉的万丈深渊,前方两道窄门,各通往一条狭长的阶梯。阶梯之上,是一座巨大而奇特的建筑群,只能看见中间一座高耸的石碑。

洞窟里十分黑暗潮湿,倒悬着无数钟乳石,时不时从远处传来水珠坠地的滴答声,在空旷寂静的洞窟里却显得十分惊心动魄。

阮红绡一路往前走,提防着阿宝的暗算,但竟然没发现阿宝的任何踪迹。阿宝竟然真的像一只老鼠一样,在这幽深黑暗的洞窟里消失了……

阮红绡走到那两道窄门前,见一扇门写着“生门”,另一扇门写着“死门”。阮红绡心里顿时充满疑问:“既然逃命到此,那必然会选生门,怎么还会有人选择死门去走呢?”

她好奇地推开生门,走入生门猛一回头时,见那生门的门楣上赫然写着“死门”两个字,倒吓得一身冷汗。急忙退出,再从死门走进去一瞧,果然也是一样,在那死门的门楣上,也照样写了“生门”两个字。

阮红绡揣其意,笑道:“生门即是死门,死门即是生门,如此两条路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如今阿宝必定是走了生门,我倒不如走另一条道,免得撞上了她晦气。”

于是竟真的沿着那死门的一条路往前走了。

柳噀芳随后赶来,料想无人敢走死门的那一条路,果然沿着生门的路途追赶上去,自然是和阮红绡分道扬镳,愈走愈远了。

阮红绡一路往前走去,只觉得空气里的一种甜香血腥气息愈来愈浓,但又不似是人血的气味,而是——鲛人的血!

阮红绡意识到此地只怕对于鲛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暗暗把剑抽了出来,行动更加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

突然地,一星萤火虫般微弱的火光在路的尽头出现,映照出黑暗中一个身材矮小但却神采奕奕的人来:悟!

阮红绡怔住了,好半天都没能移动脚步,生怕是自己的错觉。悟却立即就发现了举着一点幽微蓝光的阮红绡,捧着那一团火光便走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爱、温暖和希望。

想到这几个月来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殚精竭虑,阮红绡忽然觉得恍如隔世,全不像是真的。

她忍不住喃喃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又见到你真好……”

热泪滚下,落地叮当有声。

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能让你感到厌恶、恐惧、恶心,而有的人却能让你感到喜爱、温暖、光明。

究竟为什么上天要造出如此不同的人来呢?谁也不会了解。

各自履行不同的人间使命,就是这两种人的宿命。

悟快步走过来,阮红绡熄灭了手中的灵力之火,百感交集地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悟倒被逗乐了,道:“你怎么了?不像是以前的你了。”

阮红绡道:“哦?哪里不像了?”

悟摸着下巴思考着道:“哪里,都不像。”

阮红绡撇撇嘴道:“不过就是变聪明了一点,变成熟了一点,是不是?”

悟笑着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阮红绡又道:“那么,有没有变温柔、变漂亮了一点?”

悟打量了阮红绡一番,故意道:“这个我倒真是没看出来。”

阮红绡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啪”的一声狠狠拍了他一下,道:“好啦,别再取笑我啦!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吧。我这些天可担心你了。”

悟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你跟我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再慢慢跟你说。”

阮红绡道:“怎么,这里不安全么?”

悟道:“岂止是不安全,简直是危险的要命呢。”说着用手掌在脖子上一划,使了个眼色。

阮红绡立即警觉起来,想起了之前闻到的血腥气味。

这神秘的洞窟,连通着王爷府的府库,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呢?若不是阿宝找到了隐秘的通道,只怕连柳噀芳都未必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吧。

阮红绡跟着悟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废弃的洞窟之中。洞窟之外还建有道铁门,看起来倒像是个关押犯人的监狱。

照阮红绡的目光所及,起码还有十几个这样的洞窟监狱,星散在他们一路而来的路上。若是整个建筑群都是这样,那就不知有几千几百个这样的洞窟了。

一两个月时间,这里已经被悟弄得相当舒适,有香肠、饭菜和酒水,还有一床棉被。若不是这简陋的环境和这压抑的铁门,阮红绡都要怀疑悟是打算在这里隐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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